何以共白头
何以共白头
当我们变得越来越斤斤计较、直到拒绝为对方再付出分毫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已经不再相爱,而缘分也就要尽了。
——————题记
(一)
三十岁之前,何慧晴正式谈过三次恋爱:
一次是求而不得的暗恋,发生在中学时候,她暗恋了那个男生两年,却因为性格过于内向而不敢向对方表白,那时候,她只知道在心里喜欢,也并不懂得“暗示”——她甚至连跟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并不是因为他多么优秀,只是那时候的她过于胆怯,过于羞涩,往往还没等开口,脸就先红到了脖子根儿,心脏狂跳,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因为脸红而显得狼狈不堪,她也就越发慌乱了。就算有时候鼓足了勇气,终于要开口跟他说话了,她却突然变得声音微微颤抖,口齿也渐渐变得有些不清晰起来。总之,用她后来的总结语就是——那时候太怂了。毕业后他们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学,从此也就分开了。
第二次是在毕业那年,她在一家小型公司做文职,一个业务员竟对她一见钟情,死缠了三个月,她才答应相处一段时间试试。但是他骨子里过于自卑——不足一米七的个头,鼻梁高得有些像混血儿,嘴巴有些偏大,厚嘴唇。最初她答应相处的时候,他显得异常高兴,像个孩子一样在她面前跳了起来。但是走在街上,每当有人看向他俩,他就显得异常局促不安。她长得有点惹眼,而他,丢到人堆里就会立刻变没影儿了。他的自卑还不只缘于这些。在公司里,他的业绩排名总是靠后,薪资也总比人家低些。他的自卑不仅表现在为人处事有些畏缩上,还表现在与她相处时的多疑。她与男同事说话会被他不停地追问,跟同事们聚餐或一起参加活动,也会引发他的不安与猜疑。到后来,他竟会对她盯梢加跟踪。她实在受不了了,便跟他提出分手,没想到,他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刀片在手掌上划了一刀。血滴答下来,把她给吓哭了。第二天,她就跟公司领导辞职了,直接没再去上班,从公司的宿舍匆忙地拎了行李,打了个车,回老家躲着去了。好在当时在公司留下的个人信息不太详细,否则她真怕他会找到老家来。他明显地让她感觉到危险,渐渐地,她回想到跟他的一切都会觉得生厌。
在这之后,她一直不敢轻易再谈恋爱,直到变成别人眼中的大龄剩女。
(二)
第三次,就是跟现在的老公韩宇。从恋爱到现在结婚十年,韩宇给她的始终是同一种境地——进退两难。而她优柔寡断的又任性的脾性,使她至今仍旧处在这样的两难之境中。
恋爱的时候,为了考验他,她故意在逛商场时问他要一条最贵的项链,因为她觉得世人有句话是有道理的——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就会舍得在你身上花钱。结果韩宇给她交了一份漂亮的答卷——发工资的当天,他直接带她去了那家商场,用刚到手的大半工资为她买下了那条项链。
而正当她沉浸在满意与欣喜之中的时候,当天晚上,韩宇就用剩下的工资请同事们吃饭逛迪厅去了,当然,她也在。那时候他们工资都不算高,而他一掷千金的挥霍举动令她觉得可怕。她是在一个勤谨的温饱家庭长大的女孩,过日子要勤俭的观念是在心中扎了根的。
可是,就在她因此打了退堂鼓的时候,韩宇再一次给她出了一道选择题——他酩酊大醉,躺倒在马路边上动弹不得了。她拦了几辆出租车,司机都拒载了——韩宇根本动不了,司机怕他在车上吐酒,见状都摇摇头开车走了。她绝望地站在他旁边,他躺在马路边上昏睡着,根本站不起来。那一刻她有些绝望,不明白自己怎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她无助地在旁边等待,想要等他稍清醒一点再想办法。
春末的深夜依然非常寒冷,她身上只穿了一套裙装,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街上的行人越来越稀少,她心中充满了恐惧。她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摸到了手机,给一个叫老鬼的人打了过去。她没见过这个人,但听韩宇说过,老鬼是他的好哥们儿。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矮矮胖胖的年轻男子朝这边跑过来,道:“哎哟!这伙计咋着喝成这样儿了?”
何慧晴道:“你就是老鬼吧?”
那男子嗯了一声,道:“咱俩把他挪到出租车上去吧。”说毕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老鬼招呼司机过来帮忙。司机停下车,嘴里抱怨着,却还是走过来,跟老鬼一起把韩宇扶上了车后座。老鬼坐到了副驾,何慧晴坐在韩宇旁边扶着他。
那晚韩宇在老鬼租住的房子里住了一晚上,何慧晴自己打车回家了。
当然,后来他们很快又和好了。彼时的韩宇温柔体贴,甜言蜜语,对何慧睛百依百顺。他给了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韩宇对她更好的男人。
那时候的何慧晴对爱情有一种痴念,唯爱至上,为爱走天涯,绝对是琼瑶小说里走出来的女主。也正是这一点,使她在自己执意选择的人生之路上,越走越远。
(三)
在韩宇的父母眼中,儿子带回家的这个漂亮姑娘简直是一个傻子。
姑娘温柔漂亮,甚至于说到漂亮,儿子简直配不上她。儿子相貌平平,自己家穷得叮当响,在姑娘到来之前,老两口都不知道儿子这辈子能不能娶上媳妇。
可是,如今,他带回了一个漂亮得有点过分的姑娘。
而在老两口跟这姑娘聊了一会儿天之后,他俩就明白了——这姑娘敢情是缺心眼儿。
虽然听儿子说,她是个文化人儿,却实打实地有点傻。首先,在这个偏僻的村子里,在这村子里最破烂的院子里,两间破旧低矮的屋子里,家徒四壁,她走进来,居然好奇地东看看西望望,眼里没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轻蔑与嫌恶,就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平常也偶尔有人登门,但凡来过这里的,没有不露出轻蔑与嫌恶的表情的。
更令他们认定这姑娘缺心眼儿的,是韩宇告诉老两口的——姑娘愿意嫁给他,一分钱彩礼也不要。
这回老两口彻底目瞪口呆了。
老头赶紧拉过儿子,道:“小子!你好好端详端详她,这闺女怕不是有啥毛病?你可得打听好喽!”
韩宇笑道:“没啥毛病!就是单纯——”
老头低头沉思了片刻,道:“自古便宜没好货,该不会有啥难言的毛病吧?一分钱彩礼钱都不要,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她父母也愿意?”
“嗯。我去过她家了。她父母就这么一个闺女,从小啥事儿都听她的意见,她坚持非要跟我,她父母能有什么办法?”
老头这才如同恍然大悟般地道:“哦,难怪。这是从小惯坏了。瞧着她脾性倒不孬哩,没想到还是个独生女!”
“那是哩!平常连骂人的话都不会说,家教很好。”韩宇边说边得意地笑笑。
“你小子真行!”老头也乐了,“有本事!”
(四)
何慧晴的父母一开始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
韩宇家境一贫如洗,韩宇也只是个公司的普通职员。老两口担心何慧晴嫁过去过日子太苦。但是彼时的何慧晴跟魔怔了一般,死活都要跟韩宇在一起。
母亲劝道:“我们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自然会尊重你的意见。可是,他家太穷了呀,你嫁过去可怎么过日子呢?结婚后再生了孩子,就更艰难了,后悔就来不及了!到时候,你可别怪爹妈!”
父亲道:“就算在老家相亲找一个,也能找个好人家。你嫁给这样的人家,以后可怎么办?你老爹再没本事,也是个退休教师,咱家的日子也算过得去。就算不讲门当户对,也得差不多才行吧?”
何慧睛道:“反正俺两个商量好了今年就结婚。我就要嫁给他,以后——我不会后悔,更不会怪你们!”
现在回头再想起这段往事,何慧睛只想甩自己脸上两巴掌。
(五)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但何慧睛却相信手气这一说法。比如打扑克,你跟这个人搭伙儿或许每把牌都能赢,而跟另外一个人搭伙或许就没那么顺利了,甚至还有可能每把都输得很惨。
而夫妻过日子或许也是这么个道理,就像她跟韩宇结婚的这十年,可谓是把把牌都输,压根没赢过。日子一直过得很清苦,很狼狈。她觉得——自己这一生,硬是把一把好牌打得烂到底了。
这些年,韩宇的收入涨了不少,可是根本经不住他的挥霍。而她也终于有些明白了——韩家之所以那么穷,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或许也正是因为韩宇,才导致这个家根本不可能过上好日子。
但凡一个人,如果在一个地方碰过壁,下次再到那个地方肯定人多加小心的。韩宇却不是。他能在同一个地方连续碰很多次,却仍然不会小心。就像他在电脑桌的桌腿边上碰过很多次脚骨,却依然会有下一次磕碰。
第一次搞得家里荡然无存是因为老鬼。老鬼撺掇着韩宇一起开小餐馆,韩宇拿出家中积攒的几万块钱跟老鬼合伙,几天后,老鬼就卷走了钱,人便不见了。
韩宇找遍了有可能认识老鬼的人,也找遍了老鬼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可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个影儿都不见了。
那时候正巧何慧晴怀孕了,得知这件事后,大哭了一场。她省吃俭用,连衣服也不敢买,好不易攒了几万块钱,准备生宝宝的时候使用,这下全没了。
在心情极度糟糟的情况之下,她吃不下,睡不着,有一次洗完衣服,只觉得下身一阵疼痛,竟然有血水流了出来。到医院一检查,居然流产了。
从医院出来之后,她就跟韩宇大闹了一场。韩宇好哄歹哄的,流着泪求她。她的心便又软了下来。她选择了原谅。
但是在那之后,经济上一度陷入紧张的状态,韩宇的工资会交大半回来,可是陆续又会从她手里再慢慢要回去。他手里的钱从来都不够花。
有一次婆婆来了,她便跟婆婆诉苦,没想到婆婆反倒责怪她不会持家。她可真是无语了。
在以后,韩宇再伸手要钱,她便不再轻易给他,要五百就只给二百。可是韩宇也有办法——工资上交的时候总会交得很少。
当她又怀孕的时候,由于怀孕反应大,她每天都吃不下饭,只是呕吐,喝口水都能吐出来。工作也不能再做下去了,只得辞职后在家休养。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她不想要孩子了,却又舍不得去打掉。
后来,女儿小睛出生了,她的心里重新有了希望,觉得日子再苦,只要一见到女儿,立刻心情就变好了。
女儿十个月的时候,婆婆便过来帮忙照看。何慧睛重新找了份工作,日子才渐渐有所好转。
(六)
随着年龄增长,何慧睛竟越来越相信命运了。她反思自己这半生,竟从未碰见一个对的人。曾经她以为爱情至上,任性的她不惜一切地嫁给了韩宇。可是,她对韩宇这个人,当初真的是一点也不了解的。
但是,那个时候,她明明曾经嗅到过这种隐隐的提示,也或称之为一种预感——就是韩宇给她买项链的那天。
那天,韩宇就已经充分暴露出了他的致命缺点——在金钱上的大手大脚,毫无规划。
而她呢,当时就选择了容忍和忽略。那时候,她的眼里只有自以为的真爱。
所以,她的性格里面也有致命的缺点——任性,盲目,遇事不决。
而这两个人的搭配,使他们的日子始终过得没有起色。当身边的同事和朋友都开始买了房子、车子的时候,他们仍旧一无所有。
在女儿六岁的时候,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她意外怀孕了,没舍得去医院。而公公婆婆催着要孙子,韩宇也坚持把孩子留下来。结果生下来是个女儿。婆婆便没有好脸色了,动不动就抱怨——我没福气,没有孙子的命。
何慧睛也是从那时候落下了腹胀腹痛的病根儿。老人们常说——女人坐月子忌讳很多,否则会落下病根儿。
以前她不怎么相信,这回是真的信了。
(七)
侍候完月子,婆婆便回乡下去了,说是不放心老头子一个人在家。
他们雇不起保姆,何慧睛便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
好在韩宇在公司升了部门经理,薪资涨了不少,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有了两个女儿,韩宇倒是改变了不少。工资绝大部分都交回家里,常常也要回去一些——大手大脚的惯了,一时难改;再者,升职了,也就多了应酬,花钱的地方也就多了。
但是何慧睛是节俭惯了的。虽然在家中是独生女,父母的勤俭持家却是耳濡目染的。虽然家里开销不小,倒也渐渐积攒了一部分钱。
日子渐渐宽松了些,他们两个付了首付,供上了房子。
但是日子也因为当上了房奴而变得更加艰难了。
(八)
夫妻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
最初,韩宇见何慧睛不高兴了,会甜言蜜语,竭尽所能地哄她,直到她笑为止。
随着时间而变化的是——哄的次数,哄的耐心,直到漠视。
而何慧睛对韩宇的方式也在逐渐变化——从温柔而深情,到质疑和抱怨,到河东狮吼,直到漠视。
所以,在结婚十年之后,两个从当初的如胶似漆,到现在的——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韩宇赚钱养家,何慧睛照顾两个孩子并承担所有家务。
韩宇回到家后,除了吃睡和上洗手间,就是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何慧睛忙完家务,把孩子们打发睡了,也坐在一边看手机。
他们很少说话。
晚上,韩宇回到自己卧室里睡觉,何慧睛跟女儿睡另一个卧室。
(九)
他变得越来越斤斤计较了。
她也变得越来越斤斤计较了。
但他们很少吵架。
一旦吵架脾气就会变得非常暴躁。
以前吵架后她会哭,他便过来哄。
后来她渐渐不哭了,他也不必哄了。其实偶尔她还会忍不住默默流泪,只是不再当着他的面而已。
他有时候也知道她可能在默默流泪,只不过装作不知道而已。
有时候她会——所谓相爱,不过是相互取悦对方而已。当不愿再去取悦对方的时候,就会变得计较起来,爱也就不复存在了。
但是生活抛给我们的问题总是显得那样地模棱两可,难以抉择——给我们爱情和青春,却不给我们以智慧;给我们以智慧和阅历,却又把青春和爱情收回了。
除此之外,它还加入了新的东西——血脉。
无法斩断的血脉——共同的孩子。一头拴着男人的心,另一头系着女人的心。
慢慢地,就完全长成了一个共同体。触一发而动全身。
你完全可以把这看作是一场幸事,也可以看作是一场不幸。
生活可不管你想些什么,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或许你根本不需要思考,仅仅是靠了惯性,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