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人在流失”、谁在“挑肥拣瘦”……阿富汗新难民潮引发争议
“最好的人在流失”、谁在“挑肥拣瘦”……阿富汗新难民潮引发争议
8月25日,阿富汗人抵达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国际机场。 (新华社 弗朗西斯科·卡涅多/图)
“我现在每天只能吃一顿饭,我是孤儿,和姐姐姐夫生活在一起,他们要去伊朗了,但他们钱不多,没法带我走。”住在马扎里耶夫省的17岁少年纳萨尔·阿西扎达(Nasar Akhizada)告诉南方周末,他想离开阿富汗,原因不是塔利班而是饥饿。
逃离阿富汗,正在成为许多人的共同选择,他们一起形成了阿富汗的新一波难民潮。
“那些已经逃出来的阿富汗人,有着惊人的专业知识和技能。”美国伯克利法学院阿富汗项目联合主任祖莱哈·阿齐兹(Zulaikha Aziz)认为,阿富汗的人才正在随着难民潮流失。
“最好的人在流失”
2021年8月24日,在美国生活的60岁母亲艾莉森·雷诺的帮助下,阿富汗女子机器人团队的5名成员抵达墨西哥。
墨西哥政府对她们的到来表示欢迎。
这群生活在赫拉特市、年龄在12-18岁之间的女孩,被认为是阿富汗女性力量和科技之光,被称为“阿富汗梦想者”。四年前,她们在花束和欢呼中前往美国华盛顿参加比赛,获得年度国际机器人大赛银牌。
其他国家的参赛团队用时4个月制造机器人,“阿富汗梦想者”仅用两周。新冠大流行期间,队长索玛亚还曾用一部废弃的丰田车零件制作了一台呼吸机。
“我们正在失去最优秀的人才。”阿富汗前政府财政部能源和水务高级顾问阿里亚斯·瓦尔达克(Alias Wardak)对媒体说。
在过去十年中,瓦尔达克奔波在阿富汗与德国两地从事项目开发。如今,他成立了一个由六人组成的协助小组,帮助阿富汗人填写和提交移民表格。
仅8月25日一天,他就处理了八百多个援助请求。瓦尔达克说,他接到的每一个电话都带着哭腔,他们感到恐惧。
漫长逃亡路
前政府人员、知名人士和女性权利者也较容易获得第三国的政治庇护。2021年8月18日,阿富汗最年轻的女市长扎里法·加法里(Zarifa Ghafari)带着家人一同前往机场。
途中,她躲藏在汽车座位下面,成功躲过塔利班的搜查。
“绝大部分阿富汗人没有能力通过常规渠道离境。”联合国难民署发言人称,“至今,那些可能身处险境的人并没有明确出路。”
一些有门路的阿富汗人聚在喀布尔机场,不少贫穷的阿富汗人则选择了一条“非法陆路”离开。
这条通道被称为“金新月”,它一度因毒品走私而臭名昭著。贫穷的移民者从西南部尼姆鲁兹省出发,穿越沙漠、山脉和河流,越过铁丝网和混凝土墙,“偷偷”跨过边境线,在巴基斯坦、伊朗或土耳其等国寻找一席之地。
这段荒凉又险恶的旅程约为2250公里。15 岁的阿富汗少年伊利亚斯 (Ilias)身穿亮黄色T恤和黑色夹克,在抵达土耳其边境凡城的最后关口,他和三个朋友被土耳其边防卫队人员抓获。
3个月前,伊利亚斯的父亲被塔利班杀害,他和朋友开始从阿富汗中部代昆迪家乡逃走。途中,他们一度被塔利班拦下盘问,在伊朗被人贩子抢劫,最后依旧在没有充足盘缠和食物的情况下走进土耳其。
2021年8月23日,阿卜杜勒·瓦希德 (Abdul Wahid)第10次带着妻儿越境失败,他在移民中心待了四天后,被土耳其驱逐出境。
“在土耳其凡城被拘留的阿富汗家庭会被送到移民中心,如果几天内没有正当程序,他们会被赶回伊朗。”瓦希德原在土耳其一家纺织厂工作,“我妻子想让孩子来土耳其上学,并向土耳其政府寻求庇护。最初土耳其政府说可以,后来它又说不允许。”
被媒体捕捉到的这些故事只是一小部分,在长年的军事冲突与政治动荡之下,已经有220万阿富汗难民居住在邻近国家,350万无家可归者滞留于阿富汗边境。目前,阿富汗人已取代叙利亚人,成为试图前往土耳其和欧洲寻求庇护最大的新移民群体。
据联合国难民署报告,阿富汗正在经历“最坏情况”,到2021年年底,预计将有超过51万新阿富汗难民流离失所。
欧洲不愿再做“难民仓”
“南部的史宾波达克过境点是目前阿富汗通往巴基斯坦的唯一出口,很多人会选择走过去。”23岁的楠格哈尔省青年卡里姆拉·可汗告诉南方周末。
阿富汗史宾波达克(Spin Boldak)与巴基斯坦查曼(Chaman)山区边界,有一条约3公尺深、布满带刺铁丝网的壕沟,现在只对病人或探亲者开放。
从2021年8月26日的卫星图像来看,大批难民聚集在阿富汗国境线一侧,那里是巴基斯坦最动荡、饱受战乱的地区之一,俾路支叛乱团体和伊斯兰国等激进分子常常出没,制造袭击。
“我们不允许阿富汗难民进入和跨越我们的边界。”巴基斯坦俾路支省政府发言人利亚卡特·沙瓦尼 (Liaquat Shahwani) 说,越境的人将被限制在边境地区正在修建的难民营中。
巴基斯坦和伊朗是阿富汗难民主要接受国。当前,超过140万阿富汗难民滞留在巴基斯坦,近 80万名已登记的难民和至少 200万未登记的难民滞留伊朗。
新一轮阿富汗动荡后,阿富汗的邻国以及大多数欧洲国家并不欢迎难民。
由于国内不断恶化的通货膨胀和失业问题,土耳其境内的反移民情绪也在增长。据土耳其《每日沙巴》报道,土耳其境内的叙利亚和阿富汗难民正在遭受如人身攻击、定居点袭击等暴力行为。
尽管已收到约70 亿美元的欧盟难民救济资金,但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称“无意向更多阿富汗人敞开大门”。
目前,土耳其收容的360万叙利亚人和超过30万阿富汗人,已成为该国一个紧迫的政治问题。2021年8月22日,埃尔多安打电话提醒德国总理默克尔:如果出现新一波来自阿富汗的移民潮,他的国家“将无法承担额外的负担”。
在欧洲,只有英国明确表示欢迎5000名阿富汗难民。在威尔士的沙滩上,画有“欢迎难民”的图案。
但其他欧洲国家对难民问题往往采取保守立场。奥地利甚至建议在阿富汗的邻国设立“驱逐中心”,以便欧盟国家能够驱逐被拒绝庇护的阿富汗人。
在2015年叙利亚危机中接纳难民人数最多的德国,如今也在发出截然不同的信号,以德国右翼联盟为代表的总理候选人阿明·拉谢发出警告:2015年的移民危机“不能重演”。
美国白宫公布最新的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8月31日最后撤军期限,北约盟国联合行动已撤离了包括阿富汗人在内的11.4万人,但他们主要是西方政府的工作人员和援助机构工作人员,以及曾与西方政府或其机构合作过或因工作性质而被认为特别危险的阿富汗居民,例如记者、翻译等。
挑肥拣瘦?
不少阿富汗人因政权更迭出逃,塔利班对人才流失感到恐慌。
“我们不赞成让阿富汗人离开。”2021年8月24日,塔利班发言人穆贾希德(Zabihullah Mujahid)在新闻发布会上呼吁,“我们的人民、我们的工程师、我们的医生、教授以及那些受过教育的人。这个国家需要他们这样的人才,他们不应该被带到国外去。”
过去40年里,阿富汗人不止一次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上世纪苏联撤出后,有近700万阿富汗人逃离。
多年来,富裕的难民历来选择定居在更繁荣的西方国家,较贫穷的难民则被巴基斯坦和伊朗等发展中国家接受。
“很多阿富汗难民想趁此机会搬到西方,只因阿富汗是贫穷的国家,他们却想要富裕的生活。” 塔利班发言人苏海尔·沙欣(Suhail Shaheen)接受采访时指责难民问题上存在“嫌贫爱富”“挑肥拣瘦”现象。
一些逃离阿富汗的人才很少能在第三国找到与之匹配的工作。一名不愿具名的塔利班官员说,“阿富汗人正被西方的虚假形象所欺骗。这些人才有学位。作为难民,他们将不得不从头开始。他们将成为出租车司机。”
前阿富汗政府通讯部长赛义德·萨达特 (Sayed Sadaat)因为职位问题备受争议,他在2020年12年从英国搬到德国。如今,他在德国东部城市莱比锡做外卖员。
一名49岁的中年人为了生计去送外卖,萨达特多次被家人批评。赛义德·萨达特有英国和阿富汗双重国籍,他原本看好德国电信和IT行业的前景,并相信自己能谋得一份不错的工作。但由于德语不通,萨达特只好沦落成为外卖员。
数年前,30岁出头的萨奇·贾法利(Sakhi jafari)就在伊朗生活。他曾在印度、伊朗求学,拥有工商管理学位。如今,他是伊朗的一名水果商人,也是一名难民。
他告诉南方周末,“我离开阿富汗,不是因为不喜欢我的国家,只是因为我是哈扎拉人,经常受到以普什图族为主的塔利班的伤害。”
阿富汗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一名在阿中国商人唐涛告诉南方周末,“在喀布尔街头,女子已经可以在街上行走,虽然她们穿着罩袍,但她们的五官是可以露出来的,过去是完全不能露。”
但是,阿富汗正面临着新冠疫情、干旱以及迫在眉睫的饥荒,这让大批阿富汗人依然走上了离开故土的路。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夏慕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