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兵:陈忠实《白鹿原》小说与剧版的人物关系异同
李迎兵:陈忠实《白鹿原》小说与剧版的人物关系异同

首先,白嘉轩作为一个乡绅代表,颠覆了十七年文学里的恶霸地主老财形象(比如《红旗谱》《半夜鸡叫》《红色娘子军》《白毛女》里的反面人物)。长期以来的非此即彼的敌我阶级性视角决定了十七年文学形成的某种人物套路。这倒不是《白鹿原》有了什么创新(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里有过史诗性的处理),所以,这其实只是陈忠实老先生的一种向经典文学致敬的价值回归,接近了普世和常识的回归,即一种人性化的处理,回归生命历史的常态,最大程度地还原白鹿原三代人在某段历史长河里真实的演化过程。这一历史性的演化过程,也足以体现了作家厚实的生活底蕴和非凡的文学功力。白嘉轩也有自身局限性,比如他的封建社会所拥有的那些族群家规,不能说完全有害,至少维系了族长的权威和白鹿原的秩序,但对黑娃带回的这个来路不明的婆姨田小娥的处理上,充满狭隘的歧视和偏见,拒绝承认并不容许其进入祠堂,等等。

白嘉轩在小说第一章里曾娶过六个女人都被克死的故事(电视剧规避了这一点,而是用六座孤坟来代替),就有点离奇,甚至荒诞了。小说第一章的这个噱头吸引读者的角度讲与余华《兄弟》开头厕所里偷窥有一拼。而白嘉轩的两个儿子,一个白孝文(当过村小学教书先生,后来与田小娥相好,受到族规惩罚后干脆分家另过,卖地卖房,到县保安团),一个白孝武(守家种地),与白鹿原另一个人物,也是乡约鹿子霖的两个儿子鹿兆鹏(小学校长、地下党)、鹿兆海(保定军校毕业,从国军排长升连长)形成对比,当然还有白家长工鹿三的儿子黑娃(当过麦客,跟上徐旅长从军,后来又当土匪),成为另一个人物系列的链条。

鹿子霖算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一旦遇到什么事情就邪性占了上风),利用乡约的权力,私存公粮,趁田小娥为搞过农会活动被抓逃跑的黑娃向他求情,结果他与田小娥在窑洞里睡在一起(甚至为了与白嘉轩斗法,让田小娥勾引白孝文来羞辱白嘉轩,争夺原上话语权)。田小娥被鞭刑,原上所有好人坏人都鞭打她,后来被鹿三杀死。白孝文从保安团回来哭坟,黑娃听到消息报复,先是找鹿子霖,后来找白嘉轩,最后得知是鹿三杀死田小娥,为此与鹿三断绝父子关系。鹿子霖曾被儿子鹿兆鹏和黑娃搞的农会批斗,气死了鹿兆鹏的爷爷。白鹿两家新一代人被时代风云裹挟,被视为不孝之子的白孝文竟然当了县长,还下令处死土匪头子黑娃,以及鹿兆鹏和鹿兆海的命运,白灵的命运,以及与鹿兆鹏有名无实的婚姻中痛苦不堪的冷先生的女儿冷秋月,最终选择上吊自杀,都有着明显的时代痕迹。

原上另一个理想化的人物就是朱先生,属于传统乡土知识分子的先进代表。相对于乡村医生冷先生的某些做法,逼迫女儿从一而终,以及种种行为来看,博览群书的朱先生一直是站得更高,看得也更远。他的智慧似乎穿越了某种历史局限性。尽管冷先生也曾仗义疏财,救出女婿鹿兆鹏(其中总乡约田福贤这个人物也有多面性,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但在救人时收受贿赂后死刑犯调包,瞒天过海,不能说人性复归,也是很复杂的人物,显得很真实),但相比朱先生曾经与白嘉轩一起退过围攻西安十万清兵的壮举来说,就能体会到陈忠实对朱先生这个人物的偏爱。比如剧中一开始朱先生与清兵将领方升谈判,白嘉轩跟随着见识了世面。后来,白嘉轩带头抗粮并带动闹农,随即鹿三被抓,于是,白又去自首。鹿子霖也去,想把责任都推给鹿三,遭到白嘉轩拒绝。这种种一切行为示范,白嘉轩都是以其姐夫朱先生为榜样学来的,包括后来在饥荒年月向土匪借粮。我们看到朱先生在赈灾拨发粮款的工作中表现卓越,两袖清风,受到县长褒扬。这一人物也是寄托着陈忠实的某种理想。正如小说题记引用巴尔扎克的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些林林总总的人物,组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在白鹿原,白鹿两家人,以及种种人物关系链条中,也勾画出了生命轨迹的某段时代的路线图。八十五集剧版里,田小娥的性格有了更多的生发,比如她曾有过去城里的梦想,被白灵激发。白灵逃出家门,在田小娥的屋里住一晚,受到某种影响,但终究还是没能够走出白鹿原。

毫无疑问电视版比电影版有了更加广阔的表现空间,很多情节有了延伸,甚至改变了小说原来的设置,比如冷秋月的死,小说里是被父亲冷先生下的重药给毒哑巴,再后来毒性蔓延而病死的,但电视剧让其上吊自杀。还有就是增加了许多人为的地下党活动的情节,显得很老套,包括白灵的死,也削弱了小说原来设置的惨烈度。剧版对地主乡绅的正名,让人想起前段时间方方的某个引起轩然大波的长篇小说,虽然获奖,但被批,实际上《白鹿原》规避了白嘉轩们地主乡绅后来的惨烈命运,在张爱玲类似题材的小说里,在方方笔下人物的视角里,有了某种延伸,其实还是对生命本身的遭际,以及对民族秘史的某种揭露和展现而已。



































